笼子里,有灰熊的鬃毛


今天介绍的乐队可能是这个板块开设以来最有名的,从2002年活跃至今,在布鲁克林发迹的灰熊乐队 (Grizzly Bear) 快要迎来它的第20个年头,乐队的成员甚至已经经历了婚姻的分合。这十几年中共发行了5张专辑,绝对算不上高产,但每一张专辑都很有趣。乐队由 Edward Droste, Daniel Rossen, Chris Taylor 和 Christopher Bear 组成,每个人都多多少少都会贡献一些人声。这支乐队给我的感觉是“很合时宜”,如同在牢笼中的野兽,凶猛又被磨去了锐爪。

Edward Droste 是这个计划的创始人,他写的词成为了 Grizzly Bear 单曲中的闪光点甚至是主体部分,Grizzly Bear 对氛围大力度的渲染占据了曲子的大部分,但做的效果却是几乎是要把曲子的主体性逼到听者的面前。而 Edward 的词又十分着重自己的主体感受,有些自我中心之嫌,放在似乎挑不出毛病的曲子里,或许这些一起最终造就了好听、走心、但不痛快的效果。大概这也是为什么这只乐队一直受欢迎但不火的原因。Edward 本人的成长之路也可以说是很合时宜了,出生在音乐世家,在麻省长大的他离最优质的教育资源走得很近,从纽约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就发布了灰熊的第一张专辑,一直到现在。同性恋、身材匀称、是民主党的支持者,川普那一届还一直四处帮桑德斯拉票,所有的这些仿佛都在刻画着一个刻板印象,人们对这样的形象太熟悉了,我甚至担心这样的形象会将他本人反噬。

灰熊乐队还有一个特色,他们的 MV 令人摸不着头脑,第一次看他们的 MV 我一直在分心,看完一脸懵逼。不过他们的 MV 还是蛮有趣的,像是一个有趣的灵魂艺术装置。

He hit me and it felt like a kiss. He hit me and I knew he loved me.

—— He Hit Me

从我的观点看,野兽般的灵魂收到的囚禁是一个系统的结构性的悖论:正是那些我们孜孜不倦地追求的、将解救自己的期望寄托于其之上的东西,让我们陷入了一种自我囚禁的漩涡。是什么让爱情、理想和工作成为了抱怨的对象?爱情的束缚首当其冲。爱情和痛苦几乎从同一个根源脱胎又进行了瞒天过海的乔装,沉溺其中,才发现爱情的无力感。如果它能够放在手里,想必如同烧的苍白的纸灰,炽热、粉碎,以至于下一秒钟你会质疑爱情的存在。此时,才会发现爱情对人的束缚:它是一座人们习得的自我压抑技术,要人们把自己锁起来再把钥匙扔出去,只能在幽暗狭长的迷宫监狱里踱步,但恰恰如这一座牢笼不需要钥匙形成一样,从这一座牢笼离开并不需要钥匙,这座牢笼是人们给自己建造的死胡同。

爱情让人形成一种思维的僵局——寻找不可能也不必要之物。导致的结果是爱情偷换了概念,它指向了太多零碎又彼此相关的元素,能指的强壮阻碍了人们对所指了解的可能性。当亲密、性、嫉妒、暴力、仇恨、照顾、奉献、势利、无畏等等这些被爱情一言概括,人们反而去思考爱情的内涵和意义时,我们反而失去了更多了解我们自己情感的可能。也可以这么说:我们在一开始创造出来的爱的这样一个懵懂、粗糙的概念被错误地继续沿用了,相对应的,我们必须重新审视那些被一言概之的东西,以免陷入大概率下愚蠢的理性和大概率下善变的感性之间的互相操纵,以免导致对虚无的爱情的冲动与追求。

And the crowds, they light the carnival. Calling us, calling us And all we ask, another voice. To lead us on, lead us on, lead us on.

—— All We Ask

“语言是思考的基石”,也因此,在对人类思维可能性的束缚上,语言也难逃其咎。如果说爱情是概念发展的遗迹的代表,语言可谓是进化的遗迹。从小时候开始,我一直质疑语言作为理性思考工具的合理性,相信许多人都做过这样的思维实验:尝试在脑海中不浮现任何语言进行思考——在做数学时心中不默念公式、在想作文选题时刻意地让脑中一片寂静。我感受到头痛的感觉,看来没有语言的思维真是太困难了。可以说语言是思维发展的扶手,当代发展心理学也支持着语言与思维的相互促进作用。但当我们有了基础的思维模式之后呢?语言还有其必要性吗?语言是教育的一种工具,而教育,从我看来,归根结底是赋予人一种评价、审美的能力。

但当人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这样一种能力之后,想要跳出语言的框架进行思考,对现实进行认识、对抽象进行思考的时候,语言或许会成为一种思维的负累——其具有误导性。最明显的是我们的“专业思考”,许多“专业性”是一种以言语建构的体系,从而将其与普遍性的知识区分开来,有时候我们在专业性里玩起了文字游戏,思考内容已然已经产生了意义的分歧和离题的演化以至于由此产生的新知识、新的言语结构无处安放。当我们沉湎于问卷和问卷的相关、技术的堆砌、对文字和概念的探究陷入反身性的循环和老生常谈,却不再感受到思维的突破性和意外性——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合情合理时,思维停滞了。

连贯的言语的带不再能够指向专业性的目的时,跳跃性的言语需要产生,但这个断层是非言语的、难以在语言中连贯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认为精神分析是重要的一次革命但现在也需要一个令人错愕的断层。类似于专业性的思考,人们日常的思维也被使用的言语所困。当我们去发现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尤其是我们流行文化中的语言时,人们或许会诧异于使用的词字之少和涉及的概念之单一。拿汉语来说,作为表意文字其具有惊人的表达力和创造力,而现代汉语的“不知轻重”让不同程度的词字指向了同一个所指。我认为其将对人们认知中的所指造成反噬:夸张的修辞和暧昧的所指带来了所指对象的不确定,当对这个暧昧的对象进行思考时,思维的泛化使得我们难以把握现实、转而对虚构进行事无巨细的思考。结果是我们的思考越来越流于形式化,将“建设性”拱手递到了“专业思考”的手中。另一个结果是对事物属性的抽离和对属性价值的贬低,以至于我们在乎的东西越来越少。对“难”和“贫穷”的滥用导致对其自身的反噬,我们挂在嘴边,却少人在乎“难”和“贫穷”的人了。

我又想到了批判性思维,这个词似乎已经被抽掉了一些属性,成为了一种“否定的技术”,而至于它的原貌则要花大功夫追溯了。

Face to Face. We’ll watch our bodies break. Not a care in the world. That’s the way you play.

—— Neighbours

最后聊聊“伟人”,那些被我们捧上了神坛的人物和形象,在他们面前我们相形见绌。我想说的是这种在伟人面前的自我否定形成了一种定势,将知识和智慧的集中与权限圈定起来,造就了对潜能的自我封禁。我们也筑起了一个关于模范力量的梦想——我会像ta一样强吗?伟人之所以成为伟人不在于其伟大之处,伟人都有其伟大的“前人”,我们却很少对前人歌功颂德,因为伟人的形象被认为是“被需要的”。我们需要伟人来给时代设定一个风向标,设定一个民众共同的梦想和方向,美国梦、中国梦,它们要用人物来支撑一个伟大的梦想。但还存在一个时代的梦想吗?我们的梦想真的是梦想吗?

梦想之所以成为梦想,我认为在于它的不可实现。一旦“梦想”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可能实现的、正存在着的东西、状态或图景,一旦达到,梦想就不再是梦想。“再去追求新的梦想”的辩驳是一种偷梁换柱,其拓宽、混淆了梦想的内涵意义。在这里我想表达的是:“成为斯坦福的研究员”不是一种梦想但可以说是一种追求,但“成为科学家”或“做科学研究”则可能是一种梦想。被认可的科学研究是可能的,但“科学”作为概念诞生的时候就是界定不清、边界不明的,它成为一个锦囊,是所有向其接近的尝试,但本身没有主体性的方向。这么看,对梦想的追求应当是很豁朗的,就像所有前人做的一样,但存在的一个问题是:在不断达到可定义的事物中去追求难以定义的事物。以至于产生了一种“追求有果”的错觉,我们实现了我们的梦想?我们永远不会。

也因此,从我的观念看,伟人的光环、榜样的力量是有毒的,它让我们误以为梦想是可以明确定义的、是可以达到的。更重要的是,它们是对个人梦想的中心主义霸权,个人梦想的可能性被更少地谈论,梦想的概念被偷换,梦想缺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名为追求的赝品。最后觥筹交错,我们听到梦破碎的声音。